14. 远离祖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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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起飞了!在清早的曙光中,紧临印度洋的巴基斯坦海岸线在我们下方,逐渐变得渺茫。

说也奇怪!当真主改变我的心意,决定要离开巴基斯坦的时候,障碍竟纷纷出现。
其中之一,巴基斯坦政府开始实行管制外汇,国民出境每人只能带五百美金。带着马赫穆德,可以再增加二百五十美金。单单七百五十美金,叫我们俩怎么在美国生活四个月?光是这个规定,就让我不得不把佩吉的提议暂时搁置一边。
过了几天,佩吉请我去她家,谈起了一个我也认识的人,就是几年前我在新加坡所见到的那位威尔森博士,他被阿富汗伊斯兰政府驱逐出境,连他在喀布尔所建立的教会,都被解散了。
“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?”我问。
“不是很清楚。”她说。
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,佩吉跑过去接,回来的时候,她睁大眼睛对我说:“你知道那是谁打来的吗?”
“就是威尔森博士!”我们大吃一惊,在惊讶欣喜之余,我们心想,这也许不只是一个巧合。
威尔森博士刚好经过拉合尔,要来拜访她,我当然很高兴可以多知道一些他近来发生的事,但我直觉认为这不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而已。
第二天,我们很高兴地聚在一起,我把最近瓦村里的情形和我的近况告诉威尔森博士。佩吉便对他提起,她想带我去美国的事,而他对这个想法极为赞同。
“但是有一些问题,”佩吉说:“首先,就是依规定,贝尔魁丝只能携带五百美元出国。”
“我想……,”威尔森博士摸着他的下巴说:“我有一些朋友,他们可能……这样吧!我先发电报给一个在加州的朋友……。”
过了几天,佩吉打电话来,兴奋地说:“贝尔魁丝!一切都安顿好啦!撒玛利亚基金会的鲍伯·皮尔斯博士愿意赞助您去美国!您能在这星期内动身吗?”
一个星期?突然间,离开家乡的这个冲击有如排山倒海,因为我始终觉得这一走,可能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。我能体会吉卜林的那首诗:
真主给了人类整个地球,去爱
奈何人心微小,
注定只有一个地方,
钟爱胜过一切
瓦村……我那美丽的花园……我的家……还有我的家人……难道我真的要离开他们了吗?
是的,只要我确认这是真主的旨意,就不容我再多想,因为知道若我执意不肯顺服,祂的同在就会远离。
第二天,发生了一件足以印证真主旨意的事。晚餐的时候,哈立德对我说:“妈,您可以不必再操心了,您所要卖出的那些地产,已经全部卖出,只剩下一个小细节就全解决了。”
然而,另一扇门却忽然猛地关上了。在我的国家,又有另一项新规定,所有巴基斯坦人若没有缴清所得税,一律不许出境。我的所得税虽然都付清,却需要一张所得税完税证明,才可以购买飞往美国的机票。
而现在只剩下三天的时间办妥这件事,于是哈立德带我去市中心的税务局领取这张证明。令人感到奇怪的是,税务局一向挤得水泄不通,但那天却出奇得冷清,办事人员都不在,只有一个值班的人员,坐在那里悠闲地看杂志。我走向前,说明来意。
他稍看了我一下,就摇摇头说:“对不起,这里正在闹罢工。”接着,又低下头来继续看他的杂志。
“罢工?”
“是的,太太,”他说:“没有人上班,所以也没有人来替您办事情。”
我站在那里,开始祈祷:“哦!真主啊,”我叫出声来,但只有我的儿子能听得见:“难道是你把门关起来了吗?为什么之前又一直催促着我走呢?”
忽然,有一个强烈的想法冲击着我:祂真的把门关上了吗?
“好吧,父啊!”我又祈祷:“如果你要我和马赫穆德去美国,那么你就要让我能办成这张完税证明。”
祈祷完了,我就大胆地对那个值班的人说:“你既然在这里值班,为什么不能给我出一张完税证明呢?”
那个人又抬头瞧了我一眼,哼说:“我已告诉过你了,现在正在罢工。”
有一件事情我知道得很清楚,就是要办什么事情,最好去找那个机关权力最高的负责人,于是我就对他说,我要见他们的局长。那个值班的人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,走进办公室。
不久后,我和哈立德就站在一个长得相当英俊的中年人前面,我把我的需要告诉他,他坐在办公桌后,手上玩弄着铅笔:“真对不起,太太……请问您尊姓大名?”
“贝尔魁丝·西卡。”
“真对不起,因为现在正在罢工,我们不能帮您什么忙。”忽然之间,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。
“您不是那位以前曾发起‘自助计划’的西卡太太吗?”
“我就是。”
他很兴奋地将手在桌上重重地一拍。“好极了!”他说,一面拖过一张椅子请我坐下。“您那套计划真是了不起,是我们国家从未有过的。”
我笑笑。
然后他就靠在桌上沉思起来。“我尽量想想,怎么样来帮您的忙。”他请我再把我的问题更明确地述说一遍,我就告诉他,我三天后要到卡拉奇搭飞机前往美国。他立刻站起来,把那个值班的人叫进来:“请那个新的助理员过来一下。”
“我已经告诉过他了,”他低声对局长说:“我们有一位临时速记员,他并不是这里的职员,所以没有参加罢工,他能把完税证明打出来,由我来盖个章就可以了,我很高兴可以帮忙的。”
过了几分钟,我手上就拿着这张证明,临走的时候,还向那个值班员说声:“真主祝福你!”
我们走出税务局大门,哈立德惊讶地告诉我,我的手续前后只办了二十分钟,即使那些职员们都在上班,也不会那么快的!我心里面不停地歌唱赞美,我向哈立德述说真主如何乐意垂听我们的祈祷,只要我们把问题交在祂的手里,一点都不疑惑,祂一定能解决,就像真主吩咐摩西拿杖击打磐石,就有水流出来。祂要我们在祂所行的显迹中也有一份。
哈立德就笑说:“有一件事情,妈,是我常常注意到的。您总是以‘真主祝福您’这句话,来代替‘谢谢你’,每次当您那么说的时候,我觉得再好听不过了!”
现在我的证件全都齐了,就想赶回瓦村向大家道别,因这趟行程可能会长达四个多月。当我正提起这件事的时候,哈立德就对我说:“您没有听说,那里正在闹水灾吗?”
近几天来,拉合尔和瓦村之间暴雨成灾,好几平方里的土地都被洪水淹没,所有的交通全都中断了。
我的心不禁沉重起来,我连回去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,祂不让我手扶着犁向后看。
我决定星期五早晨离开拉合尔。佩吉和她的儿子早几天先去新德里,泛美航空公司的班机,将由新德里起飞,在卡拉奇短暂停留载客,所以马赫穆德和我可以登机和她们会合,踏上往美国的旅途。
星期四的早晨,有一股不寻常的催促力量催我不要再逗留,当然我是为马赫穆德的事情焦虑,因有人偷偷告诉他的父亲,说我们不只是来拉合尔住几天而已,而是打算要出国。他们可能会以我会对马赫穆德有“败坏”的影响,或是其他说辞,而从我身边把他带走。这股强烈的危机感始终笼罩着我。
我不能再等到星期五了,必须今天就动身前往卡拉奇,住在朋友家里。于是那天下午,匆匆忙忙地将行李收拾好,我和马赫穆德就向哈立德以及他的家人道别,赶赴机场。在飞离开拉合尔后,我才松了口气。
卡拉奇是一个靠海的都市,临印度洋,这个都市的新旧建筑杂陈,四处交织着网状的运河,都市范围很大,我们一下子隐身其中。我们下榻在卡拉奇的朋友家里,然后就到市区里买点东西,准备第二天上飞机。忽然间,我心里有股奇怪的压力,便闭上眼睛,靠在墙上不住地祈祷,求真主扶持、看顾我。之后,我觉得必须带着马赫穆德离开朋友的家,当晚投宿到饭店,我尽量想办法忘掉这个想法。“这实在太愚蠢了!”我告诉自己,但后来又想到,真主曾在梦中警告那些博士们,叫他们从另外一条路回去。
于是没有多久,我们就在法国航空饭店里订了一间房间,这家饭店就在卡拉奇机场旁边。我和马赫穆德很快地搬进去,并叫他们送饭来,马赫穆德看来似乎未得好好休息。他问我:“我们的行动为什么要那么隐秘啊,阿娜?”
“没有什么,我们只是需要有一处安静可以休息的地方。”
在飞机起飞前的那个晚上,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,为什么我会这么焦虑不安?也找不出任何理由!我会不会忧虑过度了?我会不会对马赫穆德的父亲反应过度?我前后只睡了几个小时,清晨两点钟就起身,穿上衣服急着要走,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反常,但是却又明确知道是真主要我在那个时候离开饭店。于是我把马赫穆德叫醒,穿上衣服,收拾好行李,等服务生来提出去。
这时候已经是清晨三点钟了,飞机是五点起飞,马赫穆德仍然睡眼矇眬,和我一起站在饭店门口,等候计程车去机场。我望着皎洁的月光,心想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在自己的国家,所看到的月色吗?早晨的风,带来一阵扑鼻的茉莉花香,好像是从附近花房吹过来的,我心里不禁呐喊,恐怕再也无法看到我的漂亮花园了!
待计程车抵达后,我们一起上车,我祈祷求真主使路上车辆不致太拥挤。即使大清早,通往机场的这条路也是车水马龙,我坐在车内,心里仍然免不了紧张,就祈祷说:“真主啊!求你使紧张离开我,我不能一面信靠你,又一面紧张!如果是你催促我的话,一定是有理由的。”
到了机场,四面传来喷气引擎的声音,当我看到那面国旗时,心里有一阵感触。这面有着绿色的底,白色月亮星辰的旗帜,飘扬在微风之中,代表着我祖国的百姓和坚贞的伊斯兰教信仰。工人帮我们把行李提上柜台,我们验过票,寄上行李,就觉得轻松多了。我们每人只能带四十磅的东西,我回想以前我们家在国内旅行时,只不过是几个星期,却带了好几千磅的行李,而姐姐和我竟为了不能将行李放在身边而大哭不已。
距离登机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,我把马赫穆德紧紧地带在身边以防他走失,然而这种危机感还是挥之不去。我再度提醒自己不要过度忧虑,毕竟真主会掌管一切的,而我所需要的只是顺服。
后来马赫穆德要去洗手间,我就带他去,自己在走廊上等他。突然扩音器广播:“泛美航空公司,飞往纽约的班机即将起飞,请旅客们即刻登机。”
我心跳得很厉害,马赫穆德呢?我们要赶快走啊!最后,男厕的门打开了,但走出来的却是一位戴头巾的锡克教徒。我发现自己正要推开男厕的门。我在干什么啊!穆斯林国家的妇女是不能进入男厕的,即使是寻找一个走失的十岁男童。
扩音器又开始广播了:“泛美航空公司飞往纽约的班机即将起飞,请旅客们立即登机。”
天啊!不要!我心里大叫,奋不顾身地推开男厕大门,向里面大喊;“马赫穆德!”
一个微小的声音回答:“我来了,阿娜。”
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靠在墙上,马赫穆德很快地跑出来了。“你是怎么啦?怎么待那么久?”我责备他。
不等他回答,我赶快拉着他的手,急急忙忙地跑过通道,上了登机门。总算赶上了最后一班登机的旅客。
“哇!阿娜!”马赫穆德一登上飞机就叫起来:“好大的飞机啊!”
确实是很大的飞机。这架波音七四七实在非常巨大,我们祖孙俩都非常兴奋,因为我也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大的飞机。
当我上机时,稍犹豫了一下,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踏在巴基斯坦的土地上了。
我们继续往前移动,机舱有如大殿般那么大,一位空中小姐帮助我们找到座位。佩吉在哪里呢?没有她和我一起去,到了美国之后我该怎么办?
终于看到她了,她正朝着我们这里挤过来。我们一见面,她就紧紧地抱住我。
“哈呀!夫人!”她叫着:“刚刚在登机的那些人中间,我一直看不到您们,真把我给急坏了!”
我稍微描述了一下刚才所发生的事,现在我们可都放心了。她就介绍我们认识她的儿子。
“很可惜我们不能坐在一起,”她说:“我们必须按着座位号码坐。”我心里倒不在乎能不能和她坐在一起,只是对于马上要离开自己的家园,感到有些怅然若失。我还是不能完全明白,为什么一定要离开?
马赫穆德很容易适应环境,马上就和一个空中小姐成为朋友,她带他到驾驶员座舱玩,我也乐见他兴高采烈地跑回来。飞机起飞了,空中小姐叫我们系好安全带。我从窗子里,看到了黎明的第一道光线划破了东方的天际,引擎的轰隆声和兴奋之情充溢着我。飞机缓缓地在跑道上行驶,我往后座瞧,却没看到佩吉。
但马赫穆德的脸却在那里,就在我身边。随着飞机起飞时,喷射引擎所发出的轰隆声,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。我拉起马赫穆德的手,宽心地叹了口气,就开始祈祷。
“真主啊,你把我像易卜拉欣一样,带离自己的故乡,虽然不知道以后将会怎样,但因为有你一路同行,我便感到完全的满足。”
窘迫惧怕和紧张不再困扰我,我所知道的就是凡事顺服真主。我承认,若我不跟从真主的每一个命令,远离了真主,真不知道马赫穆德和我还会发生什么事。
微弱的光线轻拂着窗户,轮子转动的轰隆声嘎然停止,我们起飞了!在清早的曙光中,紧临印度洋的巴基斯坦海岸线在我们下方,逐渐变得渺茫。
我伸手举向祂,祂是我安全的堡垒,我唯一的喜乐,就是停留在祂的同在中,我要永远住在祂的荣光中。
“谢谢你,天父,”我深深地吸了口气:“谢谢你让我一路上能够与你同行。”